禅学的文本阐释与诗意接受——评吴言生《禅学三书》
发布时间:2022-05-05 11:14:02作者:楞严经全文网【《哲学研究》2001年第5期】
禅学的文本阐释与诗意接受
——评吴言生《禅学三书》
《禅学三书》是《禅宗思想渊源》、《禅宗哲学象征》、《禅宗诗歌境界》三书的合称,由中华书局2001年出版。《禅宗思想渊源》具体论述了佛经对禅宗思想的影响。作者对《楞伽经》、《起信论》、《心经》、《金刚经》、《楞严经》、《维摩经》、《华严经》、《法华经》、《圆觉经》、《涅槃经》等佛教经典进行细致考察,分析了禅宗与如来藏思想、般若思想、唯识思想、华严思想的深厚经典渊源,揭示了禅宗一切众生皆有佛性、事事无碍、回归本心等核心思想的发展脉络。《禅宗哲学象征》,以《碧岩录》中的公案和颂古为研究对象,通过分析大量的禅宗语言和公案,探讨颂古的禅悟内涵、运思特点、取象方式、美感质性,阐释公案、颂古对禅宗哲学的象征。《禅宗诗歌境界》以广义的禅宗诗歌为研究对象,揭示禅诗丰厚的内蕴。作者认为,明心见性、彻见心性的本源是禅宗的终极关怀,而体会“本来面目”是体证禅宗诗歌境界的起点,禅宗的审美感悟机制生动地体现在青原惟信禅师的“见山三阶段”中。书中对禅宗五家七宗禅诗的分析,则探及禅诗的生发和运用的直接语境,对禅诗进行了具体入微的研究。三部书从禅宗思想、禅韵、诗情三个方面系统论述了禅宗的精神内蕴,虽然各有侧重,但又紧密联系,是一套融宗教、哲学和文学于一体的学术专著。
?《禅学三书》不仅内容精深,结构宏伟,而且思维方法和研究方法上也较富于创新。禅宗标榜“不立文字,直指心性”为立宗之旨,因此如何走进佛教经典,阐释禅学文本,不仅是佛教徒们所关注的问题,同时也是宋代以后诗学所关注的一个重大美学问题。严羽在《沧浪诗话》中就读书与作诗之关系有过一段著名的论述:“诗有别材,非关书也;诗有别趣,非关理也。然非多读书,多穷理,则不能极其至。所谓不涉理路,不落言筌者,上也。诗者,吟咏情性也。盛唐诸人惟在兴趣,羚羊挂角,无迹可求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,不可凑泊,如空中之音,相中之色,水中之月,镜中之象,言有尽而意无穷。”严羽所论者,是作诗之道,亦是悟禅之道;诗禅之相通,在这里体现得最为明显,而禅悟与文本的矛盾在这里也揭示得最为醒目。的确,对禅学研究来说,文本的阐释工作已经作得较为充分,无论是文化的、文献的、思想史的或文史结合的,都能从各自适宜的角度找到合适的切入点,并得出一定的研究成果。然而,走进文本容易,要走出文本却比较困难。主要原因是禅悟之道不同于文本阐释,它既是深邃的思考,更是情思的飞扬。所以,走出禅学文本本身也是一门学问。通观《禅学三书》的基点,作者广涉群经,佛语掌故熟记于胸,运用自如。与一般的禅学研究专著不同的是,作者没有泛论某一禅宗哲理或掂出某一禅语来印证某一现象,他用严谨务实的态度,穷本溯源,具体分析了佛教重要经典与禅宗思想的联系。
?以穷源的工夫走进文本,使得《禅学三书》具有一个十分坚实的起点,而对文本的阐释与解读艺术,则使得禅学三书显出较高的学术品位和研究技巧。如果说走进文本体现了言生博士博涉群经的治学态度,那么,走出文本则体现了他敏锐的思维和概括能力。他出入经籍,以简驭繁,条分缕析,清晰地勾勒了禅宗的思想体系、象征体系和诗歌境界。他认为,禅宗思想体系主要由四个部分构成:本心论揭示本心澄明、觉悟、圆满、超越的内涵与质性;迷失论揭示本心扰动、不觉、缺憾、执着的状况及缘由;开悟论揭示超越分别执着以重现清静本心的方法与途径;境界论揭示明心见性回归本心时的禅悟体验与精神境界。作者认为,禅悟的境界亦可分为四个方面:一,“一切现成”的现量境——宇宙万象,都是佛性“本来现成”的显现;二,“能所俱泯”的直觉境——无我之境是心灵的直觉顿悟,是超越分别思量的状态,能排除自我以发挥最大的潜能;三,“涵容互摄”的圆融境——“一性圆通一切性,一法遍含一切法。一月普照一切水,一切水月一月摄”的理事圆融与大小一如、东西一如、时空一如的事事圆融;四,“随缘任运”的日用境——奇特返于平常,至味回归平淡的平常心。用四层结构、四种境界来概括禅宗的宗教特征与审美特征,表明作者对禅宗思想和禅宗诗歌具有深刻和独到的体悟,对读者也有很大的启发。
?作者对禅学文本的阐释,既深入细微,又高屋建瓴,理性思考与感性体悟相结合,在走进文本与走出文本之间找到了最佳切入点,基本形成了风格别具的文本阐释方法。如果用严羽的“理”与“别趣”之别来观照《禅学三书》的话,我们可以说,作者对禅宗四个层面、四种境界的总结,尚属于“理”的范畴,也就是说,如果用诗道或禅悟之道来说,仅停留在这个阶段还是一般意义上的禅学研究。可喜的是,言生博士的《禅学三书》始终闪灼着诗意智慧。他不仅用诗意去接受禅学文本,而且还有意无意间完善了一种对禅学诗意接受的方法。
?在《禅宗的哲学象征》一书中,作者较全面地归纳了禅宗哲学的象征意象。一,本心论的典型象征:本来面目、无位真人、“这个”“那个”、父母未生时、“心月”“心镜”、桃源春水、寸丝不挂;二,迷失论的典型象征:迷头认影、舍父逃走、抛却家宝;三,开悟论的典型象征:磨镜调心、十牛图颂、我法二空、截断两头。其中不二法门的典型象征有:彼此不二、净秽不二、生死不二、指月不二、色空不二等。应该说,《禅学三书》的最大特色,不在于作者概括了一系列术语或名词,而在于自始至终,作者都用一种诗意去感受禅境、禅理,并用诗意言语传递出禅趣和禅韵,正如作者自己在《禅宗诗歌境界》的结语中所云:“禅悟体验剿绝情识,不容凑泊,形成了触目菩提的现量境;禅悟体验要求主体以空灵之心原真地直观审美对象,能所俱泯,形成了水月相忘的直觉境;禅悟体验是万物圆融互摄,处于重重无尽的缘起中,形成了珠光交映的圆融境;禅悟体验圆融得脱落了圆融念,形成了饥餐困眠的日用境。”本着这种独特的学术心境,作者灵便自如地将诸多禅宗象征和意境生动形象地表述出来,如诗如画,引人入胜。对禅学的这种诗性接受,巧妙传出禅宗“不可说”的参悟特性,在保持禅宗诗歌原真性的前提下“解析”禅诗,传达禅趣,从研究方法上来说,这也是十分可取的。